人情已厭南中苦（1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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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情已厭南中苦（1）
“天理昭昭……”蘇盈重覆著洛孤絕的話，半晌，她揚起眉毛，臉上又有了洛孤絕熟悉的西州小妖女無所畏懼的表情，定定看向遠方：
“是的，如你所說，我們，便是他們的審判。”
就在她準備起身的時候，洛孤絕目光微微一凝，“這是什麽？”
蘇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，發現女孩胸口露出一根臟汙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線。她彎腰輕輕扯出線，發現底下連著一只烏黑的桃木牌，約有兩指寬，刻著“安寧”兩個字。
洛孤絕認出木牌:“是平安符。在大翌的鄉間，很多父母會在子女出生時，從寺廟裏求了佛祖前開過光的木牌，寫上孩子的名字，讓他們隨身佩戴，以護平安。”
“原來你叫安寧。”蘇盈蹲下身，給已死的女孩合上雙眼，低聲喃喃：“安息吧，你的靈魂將前往遙遠的彼岸，不再痛苦，永得喜樂。”
“該走了，我們得趕在天黑前進城。”洛孤絕拍了拍她肩膀。
蘇盈“嗯”了一聲，向著馬車走去。駿馬正低頭啃食著路邊的幹草，雪白的馬尾甩來甩去，驅趕著嗡嗡的蚊蠅。
蘇盈剛登車，突然不遠處響起一個欣喜若狂的聲音：
“朝廷、朝廷賑災的糧食到了！縣令大人在城門口施粥！！！”
隨著這一聲欣喜的呼喊，災民呼啦啦朝著縣城的方向湧去。
蘇盈與洛孤絕對視一眼，“去看看。”
秋老虎的高溫如同蒸爐，但即便如此，青溪縣的城門前仍排起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。蘇盈和洛孤絕沒有和災民一起排隊，而是找了棵附近的槐樹，站在樹旁，暗中觀察施粥的官吏。
因為日益嚴重的災情，哪怕是粗糙難以下咽的樹皮，都被人扒了食用，他們藏身的老槐樹同樣沒有逃過一劫，光禿禿的樹幹裸露在外，猶如森森白骨，摸上去有種詭異的滑膩感。
蘇盈強忍住心裏的不適，將視線從樹上挪開，望向粥棚。
烈日的炙烤下，衣衫襤褸的人們捧著破舊的陶碗，甚至是瓦片，因長久的饑餓而黯淡無光的眼睛滿是希冀，死死盯著雙手持勺，從桶裏舀粥的小吏。仿佛對方舀動的不是普通的白粥，而是什麽仙露瓊漿。
“看來這青溪縣的縣令為人不錯，雖然賑災的三萬兩白銀依然沒有下落，但他還是肯開倉放糧。”她回過頭對身旁的洛孤絕道。
然而洛孤絕眉頭緊鎖，始終沒有說話。
蘇盈發現他的神色不對勁，等她再一留意災民領到的米粥，不由得失聲道：
“這粥……怎麽摻了白泥和樹皮？”
本就稀薄的白粥，因為摻入泥土和樹皮，看上去更加渾濁不堪。但領到的人依舊感恩戴德，吃得嘖嘖作響。
蘇盈一連看了好幾個災民領到的白粥，發現都是如此。
“有的吃就不錯了，還挑。”
負責布施的衙役站在大太陽底下發了半天粥，早已累得一肚子火，見蘇盈面露不滿，他直接抓了把沙子扔進桶裏。
見到他這般舉動，排隊的災民先是嘟囔幾句，面黃肌瘦的臉上流露出屈辱的表情，然而那點屈辱很快就像石子投入水中，無聲沈底。
他們繼續麻木地排著隊，指望喝粥救命，捱過受災的日子。
於他們而言，生死面前，尊嚴，永遠不值一提。
衙役得意洋洋地道：“實話告訴你，要不是我們縣令好心，開自己家的糧倉來救濟災民，不然這些人早餓死了。縣令說了，粥裏摻點東西，也免得有人冒領救濟的糧食。”
冒領救濟的糧食……
洛孤絕聽到衙役的話，腦裏靈光一閃，他轉身看向蘇盈，壓低聲音：“阿盈，我們走。”
“去哪？不進城嗎？”蘇盈一頭霧水。
“先去周圍幾個受災嚴重的村莊瞧瞧。朝廷既然撥了五萬兩白銀，有人貪了三萬兩，剩下的兩萬兩，總該換成糧食發到災民手裏了吧。”
見到兩人離開，衙役旁邊站著的兩個小吏對了對眼神，一人朝著城中而去，另一人則悄悄跟上了蘇盈和洛孤絕。
消息傳到縣城的官邸裏，白衣的公子正閑閑地倚在水榭裏，拿著魚食向池中色彩斑斕的錦鯉灑去。
“不出所料，他們果然來了。”他唇邊有隱約的笑容，猶如春日梨花盛開，卻莫名透著一股冷意。
“那侯爺我們下一步……”旁邊的白衣侍女問道。
他直起身子，“走吧，去見見廖青書。給他出了這麽個主意，我自然不能白忙活，漁網既然已經布下，那就到了一步一步收網的時候。”
蘇盈同洛孤絕兩人來到名為黑水的小村莊時，太陽將落未落，飛霞流丹，高峻的山巒如同千裏錦幛，一副天然的煙霞落日畫卷。
然而這幅畫卷的實際，卻是餓殍滿地，白骨遍野。
因為幹旱，村民大多已經舉家逃難，剩下的都是些沒有親眷，行動不便的孤寡老人，叫天天不應，叫地地不靈，在家等死。
兩人在村子裏轉了一圈，決定先找個空屋落腳。
蘇盈準備打水洗個臉，結果到了井口一瞧，發現井水早已幹涸，空洞洞的井口仿佛一張打開的嘴巴，無聲地訴說幹旱的慘烈。
她只好胡亂用布巾擦了擦臉，發現洛孤絕在看自己，不好意思地扭過身子，“有什麽好看的，我都曬黑了。”
洛孤絕拿過布巾，仔細替她拭去額頭塵土和汗跡，“和你說過了，我這次來青溪，路途多苦難，你偏要跟來。”
回想著一路以來的見聞，還有村子裏的慘狀，蘇盈長長嘆口氣，“我倒是還好，真正苦的，是那些受災的百姓。”
她眼神放空，“洛洛你知道嗎，我今天看到那個死去的女孩，就像看到……小時候的自己。”
她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，眼睛睜得大大的，“好像不管是盛世還是亂世，最慘的永遠是身在底層的百姓，如牛馬般被壓迫，嘗遍冷暖。”
“可他們所求不多，要的只是能吃飽飯，好好活下去而已。”
他伸手撫摸著妻子的脊背，安慰她：
“別難過了，我們之所以來到這裏，就是為了改變這些。百姓之所以饑腸轆轆，是因為有碩鼠不修其政，蠶食於民。我們如今要做的，就是找出這些碩鼠，然後——”
他眼裏有冷冷的光芒：“殺一儆百。”
話音未落，窗外忽有人影掠過，洛孤絕一聲斷喝：
“誰？！”
等他點足奔出屋一看，外面空無一人，唯有冷月如鏡，高懸於空，風掠過荒蕪的村莊，發出嗚嗚的響聲。村口佇立著焦黑的枯樹，幾只烏鴉立於其上，見有人過來，立即展翅飛遠。
蘇盈同樣追了出來，她檢查過四周的痕跡，問洛孤絕：
“你覺得會是誰在偷窺我們？”
“自然是心中有鬼的人。”洛孤絕神色不變，雙眸冷得猶如山上皚皚白雪，“我只說了句‘殺一儆百’，就害怕了，看來青溪縣城，已經有人知道我們過來了。”
蘇盈咬了咬唇，然後擡起眼睛，認真註視洛孤絕：
“我能幫你什麽？你今天特意來黑水村，應該有自己的打算吧？”
洛孤絕頷首，“阿盈你現在能不能幫我做一件事？”
“你說。”蘇盈想也沒想，直接答應。
“我準備去青溪縣城一趟，找一個東西。我不在的時候，你能否留在黑水村，幫我調查如今村裏還剩下多少戶人家，每戶又有多少人。”
蘇盈點頭，“沒問題，包在我身上。”
其時月上中天，皓潔的月色為孤寂的村落灑下千裏澄輝，也在兩人周身籠上清澈的銀光。
纖塵不染的月華裏，他低頭吻了一下她的前額，“如今我們已經被人盯上了，萬事小心，如遇不測，放煙火向我示警。”
她低低地答應一聲，然後抱了抱他，柔聲囑咐：
“早去早回，我在村口等你。”
送走洛孤絕後，蘇盈凝視著夜色籠罩下的村莊，寒鴉淒切的啼聲裏，隱約有斷斷續續的呻.吟，從一扇扇破舊的窗戶後透出，和著村子裏回旋而過的冷風，愈發顯得孤寂而瘆人。
她深吸一口氣，按下心裏的不安，踏入最近的一間茅草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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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天理昭昭……”蘇盈重覆著洛孤絕的話，半晌，她揚起眉毛，臉上又有了洛孤絕熟悉的西州小妖女無所畏懼的表情，定定看向遠方：
“是的，如你所說，我們，便是他們的審判。”
就在她準備起身的時候，洛孤絕目光微微一凝，“這是什麽？”
蘇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，發現女孩胸口露出一根臟汙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線。她彎腰輕輕扯出線，發現底下連著一只烏黑的桃木牌，約有兩指寬，刻著“安寧”兩個字。
洛孤絕認出木牌:“是平安符。在大翌的鄉間，很多父母會在子女出生時，從寺廟裏求了佛祖前開過光的木牌，寫上孩子的名字，讓他們隨身佩戴，以護平安。”
“原來你叫安寧。”蘇盈蹲下身，給已死的女孩合上雙眼，低聲喃喃：“安息吧，你的靈魂將前往遙遠的彼岸，不再痛苦，永得喜樂。”
“該走了，我們得趕在天黑前進城。”洛孤絕拍了拍她肩膀。
蘇盈“嗯”了一聲，向著馬車走去。駿馬正低頭啃食著路邊的幹草，雪白的馬尾甩來甩去，驅趕著嗡嗡的蚊蠅。
蘇盈剛登車，突然不遠處響起一個欣喜若狂的聲音：
“朝廷、朝廷賑災的糧食到了！縣令大人在城門口施粥！！！”
隨著這一聲欣喜的呼喊，災民呼啦啦朝著縣城的方向湧去。
蘇盈與洛孤絕對視一眼，“去看看。”
秋老虎的高溫如同蒸爐，但即便如此，青溪縣的城門前仍排起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。蘇盈和洛孤絕沒有和災民一起排隊，而是找了棵附近的槐樹，站在樹旁，暗中觀察施粥的官吏。
因為日益嚴重的災情，哪怕是粗糙難以下咽的樹皮，都被人扒了食用，他們藏身的老槐樹同樣沒有逃過一劫，光禿禿的樹幹裸露在外，猶如森森白骨，摸上去有種詭異的滑膩感。
蘇盈強忍住心裏的不適，將視線從樹上挪開，望向粥棚。
烈日的炙烤下，衣衫襤褸的人們捧著破舊的陶碗，甚至是瓦片，因長久的饑餓而黯淡無光的眼睛滿是希冀，死死盯著雙手持勺，從桶裏舀粥的小吏。仿佛對方舀動的不是普通的白粥，而是什麽仙露瓊漿。
“看來這青溪縣的縣令為人不錯，雖然賑災的三萬兩白銀依然沒有下落，但他還是肯開倉放糧。”她回過頭對身旁的洛孤絕道。
然而洛孤絕眉頭緊鎖，始終沒有說話。
蘇盈發現他的神色不對勁，等她再一留意災民領到的米粥，不由得失聲道：
“這粥……怎麽摻了白泥和樹皮？”
本就稀薄的白粥，因為摻入泥土和樹皮，看上去更加渾濁不堪。但領到的人依舊感恩戴德，吃得嘖嘖作響。
蘇盈一連看了好幾個災民領到的白粥，發現都是如此。
“有的吃就不錯了，還挑。”
負責布施的衙役站在大太陽底下發了半天粥，早已累得一肚子火，見蘇盈面露不滿，他直接抓了把沙子扔進桶裏。
見到他這般舉動，排隊的災民先是嘟囔幾句，面黃肌瘦的臉上流露出屈辱的表情，然而那點屈辱很快就像石子投入水中，無聲沈底。
他們繼續麻木地排著隊，指望喝粥救命，捱過受災的日子。
於他們而言，生死面前，尊嚴，永遠不值一提。
衙役得意洋洋地道：“實話告訴你，要不是我們縣令好心，開自己家的糧倉來救濟災民，不然這些人早餓死了。縣令說了，粥裏摻點東西，也免得有人冒領救濟的糧食。”
冒領救濟的糧食……
洛孤絕聽到衙役的話，腦裏靈光一閃，他轉身看向蘇盈，壓低聲音：“阿盈，我們走。”
“去哪？不進城嗎？”蘇盈一頭霧水。
“先去周圍幾個受災嚴重的村莊瞧瞧。朝廷既然撥了五萬兩白銀，有人貪了三萬兩，剩下的兩萬兩，總該換成糧食發到災民手裏了吧。”
見到兩人離開，衙役旁邊站著的兩個小吏對了對眼神，一人朝著城中而去，另一人則悄悄跟上了蘇盈和洛孤絕。
消息傳到縣城的官邸裏，白衣的公子正閑閑地倚在水榭裏，拿著魚食向池中色彩斑斕的錦鯉灑去。
“不出所料，他們果然來了。”他唇邊有隱約的笑容，猶如春日梨花盛開，卻莫名透著一股冷意。
“那侯爺我們下一步……”旁邊的白衣侍女問道。
他直起身子，“走吧，去見見廖青書。給他出了這麽個主意，我自然不能白忙活，漁網既然已經布下，那就到了一步一步收網的時候。”
蘇盈同洛孤絕兩人來到名為黑水的小村莊時，太陽將落未落，飛霞流丹，高峻的山巒如同千裏錦幛，一副天然的煙霞落日畫卷。
然而這幅畫卷的實際，卻是餓殍滿地，白骨遍野。
因為幹旱，村民大多已經舉家逃難，剩下的都是些沒有親眷，行動不便的孤寡老人，叫天天不應，叫地地不靈，在家等死。
兩人在村子裏轉了一圈，決定先找個空屋落腳。
蘇盈準備打水洗個臉，結果到了井口一瞧，發現井水早已幹涸，空洞洞的井口仿佛一張打開的嘴巴，無聲地訴說幹旱的慘烈。
她只好胡亂用布巾擦了擦臉，發現洛孤絕在看自己，不好意思地扭過身子，“有什麽好看的，我都曬黑了。”
洛孤絕拿過布巾，仔細替她拭去額頭塵土和汗跡，“和你說過了，我這次來青溪，路途多苦難，你偏要跟來。”
回想著一路以來的見聞，還有村子裏的慘狀，蘇盈長長嘆口氣，“我倒是還好，真正苦的，是那些受災的百姓。”
她眼神放空，“洛洛你知道嗎，我今天看到那個死去的女孩，就像看到……小時候的自己。”
她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，眼睛睜得大大的，“好像不管是盛世還是亂世，最慘的永遠是身在底層的百姓，如牛馬般被壓迫，嘗遍冷暖。”
“可他們所求不多，要的只是能吃飽飯，好好活下去而已。”
他伸手撫摸著妻子的脊背，安慰她：
“別難過了，我們之所以來到這裏，就是為了改變這些。百姓之所以饑腸轆轆，是因為有碩鼠不修其政，蠶食於民。我們如今要做的，就是找出這些碩鼠，然後——”
他眼裏有冷冷的光芒：“殺一儆百。”
話音未落，窗外忽有人影掠過，洛孤絕一聲斷喝：
“誰？！”
等他點足奔出屋一看，外面空無一人，唯有冷月如鏡，高懸於空，風掠過荒蕪的村莊，發出嗚嗚的響聲。村口佇立著焦黑的枯樹，幾只烏鴉立於其上，見有人過來，立即展翅飛遠。
蘇盈同樣追了出來，她檢查過四周的痕跡，問洛孤絕：
“你覺得會是誰在偷窺我們？”
“自然是心中有鬼的人。”洛孤絕神色不變，雙眸冷得猶如山上皚皚白雪，“我只說了句‘殺一儆百’，就害怕了，看來青溪縣城，已經有人知道我們過來了。”
蘇盈咬了咬唇，然後擡起眼睛，認真註視洛孤絕：
“我能幫你什麽？你今天特意來黑水村，應該有自己的打算吧？”
洛孤絕頷首，“阿盈你現在能不能幫我做一件事？”
“你說。”蘇盈想也沒想，直接答應。
“我準備去青溪縣城一趟，找一個東西。我不在的時候，你能否留在黑水村，幫我調查如今村裏還剩下多少戶人家，每戶又有多少人。”
蘇盈點頭，“沒問題，包在我身上。”
其時月上中天，皓潔的月色為孤寂的村落灑下千裏澄輝，也在兩人周身籠上清澈的銀光。
纖塵不染的月華裏，他低頭吻了一下她的前額，“如今我們已經被人盯上了，萬事小心，如遇不測，放煙火向我示警。”
她低低地答應一聲，然後抱了抱他，柔聲囑咐：
“早去早回，我在村口等你。”
送走洛孤絕後，蘇盈凝視著夜色籠罩下的村莊，寒鴉淒切的啼聲裏，隱約有斷斷續續的呻.吟，從一扇扇破舊的窗戶後透出，和著村子裏回旋而過的冷風，愈發顯得孤寂而瘆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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